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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同志的感念——北京东四十三条105号——难忘旧居

老龄生活 离退休办公室 2016-11-21阅读量:

北京东四十三条105号

——难忘旧居

半导体研究所高工 刘大白 2016年11月

 

在北京乘13路汽车或106无轨电车到东四北大街船板胡同站(也就是十三条站)下车,路东的车站就在胡同的西口,进胡同向东走大约30米第二家坐北朝南的院子就是北京东四十三条105号。

这里原是一座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我参加工作走向社会后,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直到退休都住在这个院子里。一直到政府要求拆迁才离开。在这个院子里留有我近半个世纪的人生轨迹和遗忘不了的历史记忆——“文革”10年的迷茫和苦难;“改革开放”30年的幸运和机遇。在这个院子里还留存着我们国家这段特殊年代的痕迹。

我是1964年中国科技大学技术物理系毕业大学生,我的丈夫吴汲安是1963年复旦大学物理系理论物理专业毕业的大学生,我们服从国家分配到“中国科学院半导体所”工作。67年春节我们结婚,当时所里分配给我们一间房子就是十三条105号中院大北房的西耳房,10多平米,从此我们的户口就落在此大院中了,有了这儿的户口本。

这本是座高档四合院,历史悠久,据说是清朝时期的高官或大富商建筑的宅邸(要知具体可查档案),新中国成立后归国家所有,分配给中科院使用,中科院具有其产权。我们进住的时候宅院还基本保留着它当初的格局:三进式院落,推开双扇厚实的大木门进入门楼,正前方映入眼帘的是“影壁墙”,紧连着西边高台阶的二门。二门楼是垂花门,经过它入中院,这才是四合院的正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并踏入北京的古朴典雅而雍容华贵的庭院,宽敞的庭院里有莳花置石,还有石榴树、香椿树和葡萄架。宽宽的转角游廊把正北房与东西厢房连接起来,就是那种四梁八柱纯木结构的宫殿式建筑。走上游廊进屋,东西屋要上三个台阶,正北房要上五个宽台阶。屋子很高,地面砖是那种50公分见方的厚青砖,每个屋子都只有朝院子的一面窗户,窗户是木棱构成的各种图案,安装在整大块宽厚实木的窗台中间。你参观游览过北海,故宫或颐和园吗?和那里的房子风格一样,可说是同样的结构。正北房内的隔断墙是硬木屏风,上面有精美的木雕。住进这样的宅院,沉浸在北京古建筑文化优美的环境里,对我们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真的很高兴!尽管给我们的只是一间10多平米的耳房,可房檐下栖息的也一样是“王谢堂前燕”啊。当时正北房东边的两间住着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华副所长一家,西边的一间住着物理所的一对夫妻。三、四年后,他们搬去中关村,我们就从耳房搬入这间正北房住了。在这对物理所夫妻入住之前,这间大北房是我所一个留苏副博士殷老师(她丈夫是中科院院士章老师)的家,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丈夫和她曾同在国家重点表面物理实验室工作。

这座大四合院总共住了二十几户人家,几乎是一间屋子(十来平米)一家人家。基本上都是中科院半导体所的工作人员,不少是63年64年的大学毕业生,是我们的好朋友和好同事。也有几家是科学院下属其他单位的职工。每家都有这个院子的独立的户口本。

虽然我们已经成家,但这个家很小,只有一间没有上下水的屋子,没有厨房,更没有卫生间。中院靠西屋游廊边用水泥砌了个半米高的方水池,只有一个水龙头,供前院和中院住的十几户人家四十几口人用。后院也只有同样一个水池供后院五,六户人家十几口人用。一个水龙头供那么多人用——洗菜,淘米,洗衣服,刷便盆,一切凡用水的活就只靠它供给。用水自然常会排队的,不过大家都很谦让,自觉等候,见没人用时自己再去用水。好在那时我们年轻双职工大多时候在所食堂用餐,很少在家里做饭(六、七十年代,半导体所在美术馆后街大取灯胡同3号,从十三条骑车过去也就几分钟)。每家还必备一个烧蜂窝煤的炉子,冬天放在屋里架上烟筒做饭取暖两用,过了冬天放在自家屋门口廊(屋)檐下,再用破木板或破铁皮围着以便挡风。洗澡要去街上公共浴池,我们家人基本上都在北新桥浴池洗,离得近。那时十三条胡同里一般居民院子里已经不设厕所了,人们都去胡同里的公厕方便。我们105号四合院是高档宅院,是中科院的职工宿舍,不知是否因此,还留有一个厕所间,全院人共用。这个厕所间在中院的西北角,是与我住的正北房边西耳房成直角的一间小西屋。以这个厕所间作短边,西房的北山墙和我住的西耳房各为长边,基本上围成一块宽3米,长5米的矩形西北角小跨院。小跨院的中间就是化粪池,也就是说化粪池就在我的屋门前。隔一段时间郊区的农民赶着粪车来掏粪,这种农民赶着牲口拉的粪车进北京胡同民宅掏粪的一幕,也算是老北京城胡同历史上特有的一道生活风景线吧!随着历史的变迁,这种古老的境况永远地消失了,它成了历史的记忆。掏粪者打开粪池盖子,一瞬间奇臭满院,掏完粪,把一个长条形大石板粪池盖子盖上,其余善后事情他们就不管了。粪池就在我屋门前,自然就得我来清理了。规定厕所的卫生,由使用的人家轮流做,但凡是公共的事情一般是很难保证做好的。因为靠厕所住,我只好去维持厕所的卫生,我常从所里拿些废盐酸清洗便池。更令人不快的是有那么几个人从厕所出来总是习惯性的随地吐痰,就吐在我的门口。直到七十年代末胡同西口(在东西北大街东沿上)建了一个现代化的公厕,院里的人才陆续放弃使用这个厕所了,我们家的生活环境,住房条件才随之得到了改善。

105号院子到七十年代初,遭到了彻底的毁容和大剖腹。由于战备需要,72年把中院整个剖腹深挖,建成一个大防空洞。而随着人口的增加 (我们这批大学毕业生差不多都生了一个或两个孩子了),各家都设法扩大住房面积,居室外延至游廊不说,还肆无忌惮地再外延盖小厨房,搭煤棚。有的把水管接进自家做了上下水,还有的盖了冲澡间。大门楼也分给一家人住,二门楼被拆除,游廊邻近谁家就成了谁家的地盘。这么延盖下来,整个院子中间的宽度就只能过一个三轮车了。可惜好端端的一个高档四合院变成了大杂院。

粉碎四人帮,“文革”结束,进入改革开放时代,干部的工作可以两地互调,北京市随工作调动的同时还许可互换住房,院子里不断出现新的面孔。进入八十年代,社会各方面恢复正常,各行业职务职称评定也提上日程,分房标准随各人的职务职称晋升有了提高。这时我们半导体所已经搬到海淀区与林业大学作邻居了,在那里建了几栋宿舍楼,不少同事去住楼房了。我和丈夫也都提了高级职称,丈夫不仅在所里最早被派去美国工作学习两年,提升高级研究员,而且终身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由于我们的两个孩子都在东城区重点中学读书,我们不愿离开这儿。华所长一家的搬迁给我们提供了机会。他们走后,正北房中间那间经院、所各有关部门批准分给我们了。这样,三间正北房中的两间为我家所住。历史进入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时,我父兄姊的问题平反后,父亲的户口落在我的户籍上,父亲“文革”受迫害,被折磨双目失明,需要人照顾。当时人们已恢复平静,恢复理性,有了爱心。经过所行政领导批准并派工人把那个厕所间改造成住房,我们自己花钱装了一个抽水马桶,让父亲住进去,他虽看不见,但摸着床边就可坐上便桶方便了。上面说过这儿自然形成了一个西北小跨院,虽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跨院,但相对独立而僻静,成了我很满意的居处,当时我想这就是我们永久的家了。

我在小院里种了一棵石榴树,一棵香椿树。每年初春香椿树的嫩绿叶芽一露头,椿香飘满院,院子里邻居都来摘鲜;接下来就是石榴树上满树红花绽开,那么火红,那么灿烂,到了中秋石榴压弯枝条。每年丰收,我们分送邻居共同分享。这些令我永远难忘的往事,现在都成了美好回忆……。墙根摆放几盆植物,房檐下挂两盆金边吊兰,小院子清香,优雅,整洁。居委会检查卫生每次都给我们插红旗。大四合院遭破坏了,这小跨院倒让我给住出了温馨和书香气息。我们的两个孩子出生于此,成长于此,在这里读完小学中学大学,出国读学位,直至成家立业。这里有我们不无苦涩而又夹杂着些许欣悦的缅怀。在这个院子里成就了我完满的一生。这里有我人生多方面的复杂又丰富的记忆,那是我和我们国家几十年特殊命运的历史留给我的记忆哦!

经过改革开放30年,我们国家经济有了大发展,城市交通和住房要有新的规划。新建,扩展是很自然的。房地产事业蓬勃发展,全国大小城市甚至村镇都出现房屋拆迁问题,这中间大多是商业性质的,开发商和住户签订拆迁合同,当然房地产项目肯定是须要政府支持的,因此各地曾经都出现过“钉子户”问题,最后还是被迫拆迁了。也是在这种背景下,我们也成了拆迁户,可我们不是一般意义的商业拆迁,是要在这一带进行“地铁5号线”的市政建设工程。

2007年5月10号,北京市东城区房产管理局公告:北京市建5号地铁线需扩展道路,东四北大街向东扩50米,从北到南这一带,即从雍和宫向南到东单这条街向东50米的住宅都属拆迁房。7月份办理有奖励,每平方米2万5千元,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价不会变。钱由地铁公司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拆迁办公室就设在我们105号后院,工作人员积极的动员居民拆迁。居民们思想浮动不安,烦恼的是住宅面积按原始蓝图算,后盖的基本不算,20平米拿到50万元,用这笔钱当时在四环外也难买到两居室,一家人无法住,而且工作单位大都在市内。我们这个地段与之前拆迁的东皇城根地区,王府井地区相比,人们不贪心地说每平米也应在 5万元才算公平。拆迁费与居民的心理公平价码相差太大,事情僵持在那。我切身感受到拆迁,搬家除了经济上的问题,还有对人的心灵深处那种一如乡愁,难舍眷恋之情的巨大的刺激!西屋王师傅的老伴王嫂本来身体不太好,在此期间不幸去世就很可能与此有关。我们105号院到了8月份也只有两家办理了拆迁手续,一家是我的同事刘老师,这院的房子是后补分给他的,他还另有住处,拆迁对他没太大影响。第二家是吴师傅的二儿子,吴师傅把自己的面积给儿子一些,这当然是经过有关方面同意的,是有理由的,这样变通下来他能拿到百万多元,能买一个小两居室房子,满足一家三口住,比较满意。我的儿女一直劝说我办理搬迁,他们也深知父母对老房子的留恋之情,但总纠结着,担心我们身心健康受到影响。可我们是没有钱买商品公寓房住的,我们年龄也已没有贷款的资格。我们只好搬到儿子家里住。我们响应政府指令按规定搬迁了。我们搬出了,规定的拆迁日期也过了,“国庆节”临近了,拆迁工作却停下来啦,什么理由我们只字未闻,拆迁办公室不声不响的撤了。人们私下分析说:5号线地铁9月7号已正式通行,其上民宅平安无事,施工过程也没有塌陷事故发生,最初政府是考虑这方居民的安全才决定拆迁的,因为这条线上的住宅都是老平房,更远的有明清时代的建筑。现在看来老百姓应感谢政府未雨绸缪为民的体恤安排,也为北京老四合院建筑的牢固而震撼,竟然扛过地铁这样巨大工程的考验!更为我们国家地铁建设者们的高超技术而惊叹和佩服。但是,不管怎么说,拆和不拆,都是政府决定的。决定拆时出了公告,现在不拆也应把理由告诉我们才好,居民的知情权嘛,理应受到尊重,不然人们会想当初拆迁理由是否不完全是因为建地铁5号线,可能还有不能公开的规划!?当今我们国家制定各项政策,法规,其基本出发点都是“以民为本”的,居民对自己居住的环境改造应有发言权的。多年来,社会名流和专家学者都在呼吁保留古建筑,保留北京的老四合院。可保留古建筑和老四合院不能总停留在文字,照片和历史上呀!我们老百姓也殷切的盼望这种呼吁真正实现。既然政府现在决定不拆这一路上的房子了,那么这一带东城区的老胡同的格局和精彩古老的四合院就有幸保留了下来,若稍加修缮,就有恢复它固有景观的希望,我们还有回迁的希望吗?

我心的深处实在留恋着难忘的105号旧居。